世界再度燃起戰火。有些戰爭剛爆發,有些已持續多年。
2025年上半年,非洲之角烽煙再起,數以萬計的難民跨境逃亡。埃塞俄比亞承受雙重人道壓力:一方面來自蘇丹、厄立特里亞等鄰國的庇護請求,另一方面是阿姆哈拉、提格雷、奧羅米亞等地區的國內沖突導致的大規模流離失所。如何在動蕩中守住和平底線?如何讓援助超越救濟,走向重建?
本期“全球領導力對話”,我與安德魯·姆博戈里(Andrew Mbogori)對談。他不僅是在聯合國難民署(UNHCR)最資深的人道官員之一,更是戰火的見證者,和平的筑造者。
“非洲不能再承受新一輪的暴力循環。”安德魯強調,“最大的代價,往往落在婦女和兒童身上。持久的和平必須成為不可妥協的目標?!?/p>
他以三十五年人道經驗,推動難民自力更生的結構性變革。他始終追問的,是關于人的問題:尊嚴如何安放?和平是否仍可想象?無地可居,未來難及。如此破碎,“家”是否仍能承載我們最深的渴望?
安德魯·姆博戈里與在校的難民兒童 ? UNHCR尊嚴重啟之地
“家,是你感到安全、能做夢、可以張望明天的地方?!?/p>
作為聯合國難民署駐埃塞俄比亞國家總監,安德魯始終以這樣的信念,在人道前線陪伴無數流離失所者重建生活的可能。
他仍記得在北部的阿勒姆瓦奇定居點,遇見了一個名叫特德羅斯的厄立特里亞男孩。孩子夢想成為飛行員,眼神清澈堅定?!八谂W習,”安德魯說,“他不問是誰先點燃了引擎,只想知道未來是否為他留了一片天空。”
此時的埃塞俄比亞,正承載著來自蘇丹、南蘇丹、索馬里與厄立特里亞的持續難民流入,也面臨國內逾三百萬內部流離失所者的人道挑戰。難民與流民潮疊加,人道系統接近極限。
“埃塞仍是非洲最重要的庇護國之一,”安德魯說,“但接收國與邊境社區正承受巨大壓力。此刻,更需要一種共同體思維,不只關注難民,也要關注他們所嵌入的社會。”
他強調,從依賴性援助轉向可持續發展的“共同受益”模式,是化解緊張、凝聚希望的關鍵。
“我曾在西部與蘇丹、南蘇丹的難民交談,他們說:‘請支持我們,讓我們能夠自力更生。’那不是乞求,而是爭取尊嚴。”
如今,在埃塞多個定居點,難民已可獲得居留許可、開辦企業執照、耕種土地的權利,并逐步被納入國家教育與醫療系統。這背后,是國際支持、政策轉向,更是一種重建生活的集體意志。
“過去叫‘難民營’,如今稱為‘定居點’。‘營地’意味著暫時,而對許多家庭來說,這里已是新家。你走進去,會看到竹籬、粉刷墻面,墻上畫著家鄉的圖景。他們重新賦予生活意義,也安放了家人日常。”
學校里的難民兒童 ? UNHCR但他也知道,沒有任何地方能真正替代“家”。 一紙許可證抹不去創傷,一口水龍頭也治愈不了歷史?!叭藗円恢痹诘却且惶?,等和平歸來,能真正踏上歸途。”
沒有地圖的旅程
“我從沒想過這會成為我的人生。”
1990年,29歲的安德魯原是肯尼亞政府經濟學家,正參與一項林業項目。某日清晨,他在報紙上看到聯合國志愿者招募前往索馬里支援埃塞難民的啟事。
“我不知道將面對什么。但內心有個聲音告訴我:去吧!”
他向父親傾訴此事。父親是位曾任議員與內閣成員的長者,只沉吟片刻,說了句:“去吧?!边@份簡短的鼓勵,改變了一切。
那年,他抵達摩加迪沙,擔任難民社區協調員。戰爭尚未爆發,社區中心如避風港:人們來上課、表演、講述自己的故事,許多是令人心碎的故事。幾個月后內戰爆發,他被迫撤離,但人生軌跡已徹底轉向。
此后,他奔赴世界最動蕩之地:利比里亞、塞拉利昂、剛果(金)、烏干達、蘇丹、南蘇丹,參與緊急援助、返鄉行動、協調百萬羅興亞難民的人道響應。每一次派駐,都是一個故事:支離破碎的家庭抵達時,身無分文、無證件、無處可歸。
營中難民 ? UNHCR“我走進安置點,看著那些孩子。我自己也是父親,常會想:這可能是我的孩子。我能做什么?”他停頓片刻,“這真的剝奪了人的尊嚴,令人心碎?!?/p>
流離失所不僅意味著失去棲身之所,更是意義的喪失、傳承的中斷、身份的崩塌,而人道工作的意義,就是在廢墟中重新連接。
和平的雕塑
如果紛爭終將平息,我們能為和平留下什么?
“我想繼續筑造‘家’。”安德魯說,“一個讓人重新與自己、與家人、與文化、與未來建立聯系的地方?!碑敿覉@不再,我們需要一個安放尊嚴的空間,等待和平歸來。而他希望,能把這份和平雕塑成真。
多年前在荷蘭求學時,他參觀了馬德羅丹微縮城(Madurodam),一個以精妙細節再現荷蘭日常生活的迷你城市?!拔耶敃r想,如果非洲也有這樣的地方會怎樣?不是關于戰爭,而是關于和平與生活?!?/p>
他構想的項目名為“Dunia”,在斯瓦希里語中意為“世界”——一個和平世界的縮影,一個屬于非洲的新篇章。不是國界的復制,而是一張充滿希望的活地圖。
“一個被稱作非洲的共同家園,”他說,“人們在這里和平共處。我想讓人們看到,他們是可以和平生活的。我的雕塑將傳達這種和平,沒有沖突,沒有紛爭。我相信,這傳遞的是一種強大的信念,它不僅關乎非洲,也關乎整個世界。”

安德魯·姆博戈里與難民 ? UNHCR對無數在流亡中出生的孩子而言,這樣的構想圖景,給予他們一種護照所無法賦予的認同感。他們從祖輩記憶中認出自己的歸屬,心向那片也許從未踏足卻深感聯結的土地。不是透過苦難的視角,而是透過和平的可能。
“藝術讓我們想象政治尚未實現的世界?!卑驳卖斦f,“當一個孩子走進那個空間,我希望他們感受到的是可能性,而不僅僅是破碎。”
即使身在流亡,即使置身廢墟,若我們依然懷有夢想的意志,我們或許早已踏上歸途。
會員讀者及其朋友可以掃描下方二維碼添加音頻助理“i聽粉”/“小麥”(也可搜索微信名audio_FTChinese)為好友,加入“i聽粉”音頻讀者討論群,群內環境由群友共同維護,請遵守群規和法律法規,FT中文網不承擔任何相關責任。
掃碼入群